我给司令开了十八年车,退伍时他却说不认识,隔天一个包裹让我亡命天涯
“让他去办手续吧,部队规矩,退伍就退伍,没什么好特别的。”
声音不大,甚至有些不耐烦,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重锤,狠狠砸在老张的心口上。
门,虚掩着。
他看得见司令宽厚的背影,像一座山,一座他仰望了整整十八年的山。
可此刻,这座山,连一丝余光都吝于投给他。
“可是司令,张班长毕竟跟了您十八年……”警卫员小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,一丝恳求。
老张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,胸腔里那颗跳了四十几年的心脏,像是被人攥住了,一抽一抽地疼。
“十八年又如何?”
赵司令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风,“规矩就是规矩,不能因为谁而破例。都一样。”
都一样。
这三个字,像三根烧红的钢针,精准地刺进了老张最柔软的地方。
他原以为,自己是不一样的。
他不是那个给司令开了十八年车的张胜利,他以为自己是司令的眼,是司令的腿,是司令在深夜加班时,唯一能陪着喝一杯热茶的人。
他记得司令的胃不好,车里永远备着温水和胃药。
他记得司令最爱听的那盘老旧的军歌磁带,A面第三首,每次心烦时都要单曲循环。
他甚至记得司令儿子第一次叫“爸爸”时,那个铁塔似的男人在车后座,背过身,偷偷抹眼泪的样子。
十八年的点点滴滴,原来,只是一场他自作多情的梦。
梦醒了,他依然只是个司机,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,普通的退伍兵。
“都一样。”
老张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,牙根都快咬碎了,却尝到了一股子咸腥的铁锈味。
小李从办公室里退了出来,看到门口僵立着的老张,脸上满是尴尬和同情。
“张班长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老张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嘶哑得厉害,“司令忙,我懂。部队嘛,讲究纪律。”
他努力挺直了腰杆,那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军装,此刻却像千斤重担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没再看那扇门一眼,转身,迈步。
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十八年的忠诚,十八年的守护,最终,只换来一句“没什么好特别的”。
他走出司令部大院,门口的哨兵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,他下意识地抬手回礼,动作却有些变形。
阳光刺眼,晃得他眼眶发酸。
他不是个爱哭的人,枪林弹雨里没哭过,三天三夜不合眼执行任务没哭过,可今天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,好像要从眼眶里决堤了。
回到那个租来的,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,老张像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,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。
屋子里空荡荡的,只有一张床,一张桌子,和一个掉漆的衣柜。
这里没有一丝家的味道,更像是一个临时的驿站。
他本以为,退伍后,司令会给他安排个好去处,至少,会让他觉得这十八年,值。
现在看来,一切都是妄想。
他是个孤家寡人,老婆早些年病逝了,唯一的儿子在遥远的边疆哨所,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。
军营,就是他的家。
而现在,他被这个家,毫不留情地抛弃了。
夜色像浓墨一样,一点点侵蚀了整个房间。
老张没有开灯,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任由黑暗将他吞噬。
他想不通,真的想不通。
是他哪里做得不好?还是司令变了?
他一遍遍地复盘着过去十八年的每一个细节,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蛛G丝马迹,来解释今天的冷漠。
可他想到的,全是司令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情。
“老张,天冷,把这件大衣穿上。”
“老张,你儿子考上军校,是好事,我敬你一杯!”
“老张,这车里,就咱俩的时候,别叫我司令,叫我老赵。”
一声声“老张”,言犹在耳。
可今天,他连一声“张班长”,都成了奢望。
这个晚上,老张一夜无眠。
天刚蒙蒙亮,他就起来了,像在部队时一样,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。
可叠好了,又觉得可笑。
给谁看呢?
这里已经不是军营了。
就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老张皱了皱眉,谁会来找他?
他走到门后,透过猫眼看去,是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。
“张胜利先生吗?您的快递。”
老张打开门,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纸箱。
没有寄件人信息,只有他的名字和地址,字迹潦草。
关上门,他用小刀划开胶带。
里面,是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,没有封口。
他伸手进去,摸到的是几份硬质卡片和一叠纸。
掏出来一看,老张的瞳孔骤然收缩!
最上面的一张,赫然是一份崭新的身份证。
照片上的人是他,没错,可看起来,却比他年轻了至少十岁,眼神里没有一丝沧桑,背景也像是在某个南方的城市。
姓名、性别、民族都对得上。
可那个户籍地址,却是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。
一股寒意,顺着他的脊椎骨,瞬间窜上了天灵盖。
他把纸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。
一张银行卡,一张印着“滨江市环境监测中心”的工作证,还有一封用最普通的信纸写的信。
信封上,没有署名。
老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,他撕开信封,抽出信纸。
映入眼帘的,是几行遒劲有力、铁画银钩般的字迹。
这字……
老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!
这笔迹,他太熟悉了!熟悉到已经刻进了骨子里!
是司令的字!赵建国司令的!
“老张,见信如面。我知道你昨天很生气,也很不解。但有些事,我必须这样做。”
老张的呼吸瞬间停滞了,他瞪大了眼睛,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。
“十八年,你跟着我,出生入死,忠心耿耿。你是我最信任的兵,也是我最好的兄弟。但正因为如此,我不能让你卷入接下来的风暴。”
风暴?
什么风暴?
“你以为你只是我的司机?不,老张,你是我放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,一个挡箭牌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调查一起涉及军区内部,甚至牵扯到更高层级的腐败案。这伙人势力庞大,手段残忍,他们渗透得太深,连我身边的人都不能完全信任。”
老张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他想起有一次在盘山公路上,刹车突然失灵,要不是他凭着过硬的技术把车撞向山壁,恐怕他和司令早就车毁人亡了。
还有一次,司令在靶场,一颗流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去。
当时,所有人都说是意外。
现在想来,那哪里是意外!分明是蓄意谋杀!
“我身边的人,除了你,我都怀疑过。你看起来最无害,最不起眼,也最不容易引起他们的警觉。你每天给我开车,听我接打电话,看似普通的日常,却在无形中帮我收集了许多他们意想不到的碎片信息。”
老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,信纸在他手中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
原来……原来是这样!
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司机,他是司令插在敌人心脏地带的一枚……探针!
“我让你退伍,并且表现出冷漠,是为了让你彻底脱离我的视线,脱离他们的监控。如果你是我的亲信,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你下手,以达到威胁我的目的。只有让你变成一个‘无关紧要’的人,你才能安全。”
老张的眼眶,瞬间就红了。
昨天那冰冷的一眼,那句“没什么好特别的”,像一把钝刀,剜得他心头滴血。
可现在,那道伤口,却流淌出滚烫的暖流。
那不是无情,那是保护!
是一个老兵,对另一个老兵,最深沉,也最残酷的保护!
司令为了让他活下去,不惜亲手斩断他们十八年的情谊,不惜让他带着怨恨离开!
信的最后写道:
“这张身份证,是你唯一的凭证。从你踏出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,你就不再是我的兵,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伍老兵张胜利。你的任务,就是活下去,好好地活下去。不要联系任何人,包括你的儿子,除非我主动联系你。”
“老张,我欠你一句‘谢谢’,更欠你一份安稳。但眼下,我能给你最好的,就是让你彻底‘消失’。等风暴过去,我们再把酒言欢。”
“保重。”
信,落款是一个遒劲的“赵”字。
老张放下信,两行滚烫的泪,终于忍不住,顺着脸颊滑落。
他不是被抛弃了。
他是被赋予了新的,也可能是最后一个任务——
活着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。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的人生,将驶入一条全新的,布满荆棘和未知的道路。
他不再是那个在司令羽翼下,安稳开了十八年车的司机。
他是一只孤狼,必须在黑暗的丛林里,独自前行。
他深吸一口气,抹掉眼泪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、锐利,像一头准备捕食的猎鹰。
他迅速将所有的证件和银行卡贴身收好。
然后,他打开衣柜,将那几件承载了他整个青春的军装,一件件整齐地叠好,连同那些军功章,一起放进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。
这些东西,不能留,更不能带走。
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。
那里,摆着一张泛黄的合影。
照片上,年轻的他和一个同样英姿勃发的赵建国并肩站着,笑得像两个傻小子。
他拿起相框,犹豫了数秒,最终还是将照片抽了出来,小心翼翼地折好,塞进了内衣的口袋里。
这是他唯一要带走的“过去”。
做完这一切,他拉开房门,没有一丝留恋。
走出楼道,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,不远处的街角,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。
车窗贴着深色的膜,看不清里面。
但老张的心,却猛地一沉。
他给司令开了十八年车,对各种车型、车牌,甚至是一些特殊的标记,都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。
这辆车,看似普通,停放的位置却大有讲究。
它既能监控到这栋楼的唯一出口,又能在第一时间,以最快的速度汇入主干道的车流。
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监视位。
难道……他们已经盯上自己了?
老张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司令的计划,难道在第一步就出了纰漏?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脸上不能露出任何异样。
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伍老兵,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,眼神茫然地看着四周,似乎在为未来的生计发愁。
他没有走向公交站,也没有去打车,而是不紧不慢地朝着反方向的一个老旧菜市场走去。
他的步伐不快,但每一步的距离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。
他在用眼角的余光,观察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。
车,没有动。
里面的人很有耐心。
老张的心跳得很快,但他知道,越是这种时候,越不能慌。
他走进菜市场,里面人声鼎沸,各种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,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蔬菜的泥土气息。
这是最好的掩护。
他装作买菜的样子,在一个菜摊前停下,拿起一根黄瓜,煞有介事地跟摊主讲价。
“老板,这黄瓜怎么卖啊?”
“三块一斤,新鲜着呢!”
他的眼睛盯着黄瓜,余光却透过旁边一个卖豆腐摊位上,那面用来招揽生意的镜子,死死地盯着菜市场的入口。
一分钟。
两分钟。
一个穿着灰色夹克,身材中等的男人走了进来。
他没有看两边的菜摊,眼神像雷达一样,在人群中迅速扫描。
就是他!
老张的心猛地一紧。
对方显然是专业的,这么快就跟了上来。
“这黄歪瓜裂枣的,便宜点,两块五卖不卖?”老张继续跟摊主磨叽,大脑却在飞速运转。
菜市场有两个出口,一个前门,一个后门。
后门通常是用来运货的,脏乱差,但更隐蔽。
他必须在不引起对方怀疑的情况下,从这里脱身。
“哎呀,小本生意,不讲价的。”摊主有些不耐烦。
“行吧行吧,给我来两根。”
老张付了钱,接过用塑料袋装着的黄瓜,然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往菜市场深处走。
那个灰夹克的男人,始终与他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,不远不近,像个经验老到的猎人。
老张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对方显然不止一个人。
前门肯定也有人堵着。
他现在就像一只被围堵的兔子。
怎么办?
硬闯,绝对不行。
他现在只是一个“普通”的退伍老兵,任何超出常理的举动,都会坐实他的“不普通”。
他走到一个卖活鱼的摊位前,摊主正费力地从一个大水箱里捞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。
水箱里的水浑浊不堪,地面湿滑油腻。
一个念头,如同闪电般划过老张的脑海。
他把手里的行李包和黄瓜换到左手,右手不经意地伸进了裤兜,摸到了那串冰冷的钥匙。
他继续往前走,经过鱼摊时,脚下“不小心”一滑。
“哎哟!”
他整个人夸张地向前扑去,手中的行李包和黄瓜瞬间脱手飞出。
行李包砸在了旁边的肉摊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而那两根黄瓜,却像是经过计算一般,一根滚向了灰夹克男人的脚下,另一根则飞向了那个巨大的鱼缸。
灰夹克男人下意识地低头躲避滚来的黄瓜, همین个瞬间,他的视线离开了老张。
就是现在!
老张在“摔倒”的瞬间,右手猛地一甩,那串钥匙精准地飞进了浑浊的鱼缸里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“哎呀,我的老腰!”
老张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,一边揉着腰,一边大声地呻吟起来,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。
灰夹克男人快步走上前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。
“老先生,您没事吧?”他的声音很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没事没事,就是人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老张挣扎着想爬起来,却又“力不从心”地坐了回去。
他一边说着,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。
“哎呀,我的钥匙呢?我刚放兜里的钥匙不见了!”他突然惊慌地大叫起来。
他把自己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,脸上写满了焦急。
“刚刚摔了一跤,肯定是掉哪儿了,这可怎么办啊,家门都进不去了!”
他的表演恰到好处,一个刚刚失业,又摔跤丢了钥匙的倒霉蛋形象,活灵活现。
灰夹克男人的眉头皱了皱。
他蹲下身子,帮老张在周围找了起来。
周围几个好心的大爷大妈也围了过来,七嘴八舌地出主意。
“是不是掉到哪个缝里了?”
“大爷您再好好想想,放哪个兜里了?”
老张趁着混乱,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鱼缸。
浑浊的水面,什么也看不见。
但他知道,那串关系到他过去所有身份的钥匙,正静静地躺在水底,和那些鱼虾作伴。
他斩断了自己最后一条退路。
从现在起,他只能往前走。
灰夹克男人找了一圈,一无所获,眼神中的怀疑也淡了几分。
毕竟,一个连家门钥匙都能摔丢的人,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威胁。
“大爷,您再仔细想想,可能没带出来。”他站起身,不打算再浪费时间。
“不可能啊,我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摸了摸……”老张一脸的沮 V丧和懊恼。
就在这时,一个卖菜的大妈提议道:“这地上到处是水,说不定掉哪个水坑里了,要不我帮您找个捞子捞捞?”
灰夹克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变。
老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立刻摆手道:“不用不用,不麻烦大家了,我……我去找我儿子,他有备用钥匙。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污渍,捡起行李包,一瘸一拐地朝着菜市场的后门走去。
他的背影,看起来萧瑟又狼狈。
灰夹克男人站在原地,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钟,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。
他拿起对讲机,低声说道:“目标失去价值,疑似普通退伍人员,伴有老年痴呆初期症状。请求撤销监视。”
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:“收到。继续观察半小时,确保无异常后撤离。”
走出菜市场的后门,拐进一条狭窄油腻的小巷,老张那看似蹒跚的步伐,瞬间变得矫健起来。
他没有回头,但身后的一切,都仿佛在他的脑海里成像。
他知道,那个人还在。
他不能停,一步都不能停。
他穿过几条小巷,像一只熟悉地形的野猫,迅速甩开了可能存在的视线。
最后,他钻进了一辆早就等在路边的,毫不起眼的环卫垃圾车里。
驾驶室里,坐着一个皮肤黝黑,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。
“老K。”老张低声说。
“张哥,你迟到了三分钟。”刀疤脸男人头也没回,声音嘶哑。
“出了点小意外,被人跟上了。”老-张一边说着,一边迅速脱下身上的外套,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件环卫工人的橙色马甲穿上。
“甩掉了?”
“暂时。”
老K不再多问,发动了垃圾车。
这辆车经过了特殊改装,外表看起来破旧不堪,但发动机的轰鸣声却异常沉稳有力。
车子汇入车流,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。
“司令让我给你带句话。”老K目视前方,声音压得很低,“从现在起,张胜利已经死了。活下来的是李援朝。”
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一个新的牛皮纸袋,递给老张。
老张打开,里面是一套全新的身份证明。
姓名:李援朝。
籍贯: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南方小镇。
职业:滨江市环境监测中心,水文监测科,科员。
“记住这个身份,它会是你接下来几年,甚至十几年的人生。”老K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。
老张沉默地看着那张陌生的身份证,照片上的人,是他,又不是他。
“我的儿子……”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“他很安全。”老K打断了他,“司令已经安排好了,他会被调往一个绝对安全的保密单位,执行长期任务。在风暴结束前,你们不会有任何联系。”
老张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“这是为他好,也是为你好。”老-K补充道,“那些人的手段,你想象不到。他们找不到你,就会去找你最在乎的人。”
老张闭上了眼睛,将那张名叫“李援朝”的身份证,紧紧地攥在手心。
他知道,这是命令。
军人,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
哪怕,这道命令,是以一个父亲的思念为代价。
垃圾车一路颠簸,最终在黄昏时分,停在了一个废弃的铁路货运站。
“从这里,你将独自上路。”老K递给他一张火车票和一部看起来很旧的老人机,“这是一张去往滨江的硬座票,24小时的车程。这部手机是单线联系的,不到万不得已,不要开机。”
老张点了点头,接过东西。
“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,是需要处理掉的?”他问。
老K的目光,落在他胸口内袋的位置。
“司令说,念想,最容易成为软肋。”
老张的身体僵硬了一下。
他知道老K指的是什么。
是那张他和司令唯一的合影。
他沉默了几秒钟,最终还是伸手,从内袋里掏出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照片。
他没有再看一眼,直接递给了老-K。
老K接过照片,拿出一个金属打火机,当着他的面,将照片点燃。
火苗升起,吞噬了两个年轻军人灿烂的笑容。
最终,化为一撮灰烬,随风飘散。
“走吧。”老K说,“到了滨江,会有人接应你。”
老张下了车,没有回头。
他提着那个简单的行李包,独自一人,走向了那座灯火通明,却又无比陌生的火车站。
他知道,从踏上那趟列车开始,他的人生,将彻底翻开新的一页。
这一页,没有过去,只有未来。
没有张胜利,只有李援朝。
二十四小时的硬座,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。
车厢里混合着泡面、汗水和劣质香烟的味道,吵吵嚷嚷,拥挤不堪。
但对老张,不,现在是李援朝来说,这一切,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“安全感”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司令员专职司机,他只是一个奔赴新工作岗位的,普通的,甚至有些落魄的中年男人。
他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,思绪万千。
他的人生,就像这趟列车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,推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。
滨江市。
一座位于南方的,繁华而又潮湿的城市。
当李援朝走出火车站,一股夹杂着水汽的热浪扑面而来,让他这个在北方待了大半辈子的人,有些不太适应。
火车站广场上人山人海,到处是拉客的司机和兜售小商品的商贩。
他按照老K的指示,走到广场东侧的一个公交站台下,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榕树。
他把行李包放在脚下,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最便宜的红梅烟,抽出一根,却没有点燃,只是夹在手指间。
这是接头的暗号。
不到五分钟,一个穿着花衬衫,脚踩人字拖,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人,凑了过来。
“嘿,哥们,借个火。”年轻人冲他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。
李援朝看了他一眼,把手里的烟递了过去。
“自己拿。”
年轻人接过烟,自己点上,深吸了一口,然后把烟还给了他。
“这烟劲儿大,抽不惯。”年轻人说着,转身就走。
走了两步,他又回过头,像是想起了什么。
“哦,对了,哥们,看你眼生,来旅游的?”
“找工作。”李援朝言简意赅。
“巧了,我一哥们单位正好招人,管吃管住,就是地方有点偏,在城西的水源保护区。你去不?”
“什么单位?”
“环境监测中心,清水衙门,没啥油水,就是安稳。”
李援朝沉默地点了点头。
“跟我走吧。”
年轻人领着他,七拐八拐,上了一辆破旧的五菱宏光。
车子一路向西,城市的繁华被逐渐甩在身后,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农田和山林。
最终,车子停在了一栋挂着“滨江市环境监测中心水源地工作站”牌子的三层小楼前。
这里,就是他未来要待的地方。
工作站里人不多,算上站长,总共也就七八个人。
年轻人把他带到一间办公室,一个戴着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。
“你就是李援朝同志吧?我是站长,我姓王。”王站长很热情,给他办了入职手续,安排了宿舍。
宿舍是两人一间,条件简陋,但还算干净。
同屋的,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,叫小孙,性格靦腆,话不多。
一切,都显得那么的正常和平静。
李援朝成了一名水文监测员,每天的工作,就是跟着站里的老师傅,开着船,到水库的各个监测点,取水样,测流速,记录数据。
工作很枯燥,也很辛苦,风吹日晒。
但他却做得很认真。
因为他知道,这份普通,是他用过去的一切换来的。
他开始努力地扮演“李援朝”这个角色。
一个从北方小城来的,没什么文化,当过几年兵,退伍后找不到好工作,只能来这种偏远单位混日子的中年男人。
他学着跟同事们打牌,喝酒,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荤段子。
他学着在面对站长时,露出一丝谄媚和讨好。
他甚至学着在发工资时,为那几百块钱的奖金,跟同事争得面红耳赤。
他把自己伪装得很好,好到有时候,他自己照镜子,都会觉得镜子里那个眼神浑浊,满脸疲惫的男人,是如此的陌生。
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才会从床底下,摸出那个早已经关机的老人机。
他会用粗糙的手指,一遍遍地摩挲着手机的按键,仿佛这样,就能感受到来自遥远北方的,那份沉甸甸的托付。
他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来,也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过去。
他能做的,只有等待。
像一棵树,在新的土地上,沉默地,扎下根。
日子,就在这种平静的伪装下,一天天过去。
转眼,半年了。
半年里,他没有接到任何消息,那部老人机,也从未响起过。
司令,老K,还有那个名叫张胜利的过去,都像是被彻底抹去了一样。
有时候,李援朝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,他的人生,或许就会这样,在这个山清水秀的水库边,一直到老。
直到那天,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,打破了所有的平静。
那天,站里来了一批“大人物”。
是市里环保局的领导,陪着一个来自京城的投资考察团,来视察水源地的生态环境。
站长王德发领着全站的人,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大扫除,把工作站里里外外打扫得一尘不染。
考察团来的那天,一排黑色的奥迪A6停在了工作站门口,阵仗很大。
李援朝和几个同事,被安排在码头,负责准备考察船。
他低着头,默默地检查着船上的救生设备,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意。
领导们在王站长的簇拥下,走上了码头。
李援朝用眼角的余光,飞快地扫了一眼。
走在最中间的,是一个大腹便便,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中年男人,看起来应该是考察团的负责人。
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,但眼神深处,却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傲慢。
李援朝的心,没来由地跳了一下。
他总觉得,这个人的眼神,让他有些不舒服。
就在这时,那个被称为“李董”的负责人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正在系缆绳的李援朝。
仅仅是一瞥,就移开了。
但李援朝却感觉到,自己的后背,像是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下,冰冷,黏腻。
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。
这个人,有问题!
考察船在水库里缓缓行驶,王站长在一旁,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水源地的各项数据。
李董一边听,一边点头,偶尔问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。
李援朝站在船尾,负责操控方向,他的眼睛看着前方,但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了那个李董身上。
他发现,这个李董虽然在和王站长说话,但他的手指,却在无意识地,用一种极有规律的节奏,敲击着船舷的栏杆。
三长,两短。
三长,两短。
这是……摩斯电码!
李援朝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他当了十八年兵,虽然不是通讯兵,但这种最基础的军事技能,早已烂熟于心。
三长两短,代表的是字母“U”。
如果后面还有,可能是一个单词,或者一句暗语。
李援朝不动声色,继续观察。
李董的手指,再次敲击起来。
一长,三短。
是字母“B”。
然后,他停了下来,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水,似乎刚刚的动作,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习惯。
U,B。
这两个字母,能组成什么?
李援朝的大脑飞速运转。
U盘?不对。
USB?更不可能。
难道是某个代号?
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,考察船经过了一个设在湖中心的小岛。
岛上,有一个水文监测站,是整个水库最核心的数据采集点。
“王站长,那个小岛,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吗?”李董突然指着小岛问道。
王站长面露难色:“李董,真不巧,那个监测站的设备前两天出了点故障,正在维修,暂时上不去人。”
“哦?是吗?那真是太遗憾了。”李董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,但眼神里,却闪过一抹不易察 ઉ觉的精光。
李援朝的心,猛地一沉。
他明白了!
U,B,不是字母!
是坐标!
是军用地图上的坐标!
这个李董,不是来考察投资的,他是冲着那个监测站来的!
那个监测站里,到底有什么?
李援朝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他知道,平静的日子,结束了。
风暴,已经悄然抵达。
送走考察团后,李援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。
那个“李董”的出现,就像一块巨石,投入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,激起了千层巨浪。
他必须搞清楚,那个湖心岛的监测站,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。
但他不能轻举妄动。
他现在的身份是李援朝,一个普通的监测员,任何异常的举动,都可能暴露自己。
晚上,宿舍里,小孙已经睡得鼾声震天。
李援朝却毫无睡意。
他悄悄地爬起来,摸出了那部老人机。
他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按下了开机键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显示信号满格。
他没有打电话,而是编辑了一条短信。
短信的内容很简单,只有三个词:
“U,B,湖心岛。”
他不知道这条短信发给谁,老K只告诉他,这是单线联系,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,才能使用。
现在,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刻。
他按下了发送键。
短信发出去后,如同石沉大海,没有任何回应。
李援朝把手机电池扣掉,重新藏好,然后躺回床上,睁着眼睛,一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,一切如常。
王站长因为接待好了市里的领导,心情大好,开会时还特意表扬了大家。
李援朝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,干活踏实的李援朝。
但他的心里,却绷着一根弦。
他知道,对方肯定会有下一步的行动。
他只需要等待,和观察。
机会,在三天后出现了。
那天晚上,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,雷电交加。
水库的水位暴涨,王站长命令所有人在工作站待命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。
凌晨两点,大部分人都已经熬不住,各自找地方打盹去了。
李援朝却毫无困意,他披着雨衣,站在二楼的走廊上,目光如鹰隼般,死死地盯着湖面的方向。
在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,他清楚地看到,一艘小型的冲锋舟,正借着夜色和暴雨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朝着湖心岛的方向驶去。
来了!
李援朝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他没有惊动任何人,而是迅速返回宿舍,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防水背包。
里面有绳索,匕首,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密封好的急救包。
他换上一身黑色的衣裤,将自己完全融入夜色,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工作站。
他没有去码头。
对方既然敢在大雨天行动,码头肯定有人望风。
他选择了另一条路。
工作站后面,有一片茂密的树林,穿过树林,有一处陡峭的悬崖。
悬崖下面,就是波涛汹涌的湖水。
当地人把那里叫做“鬼见愁”,因为地势险要,从没有人敢从那里下水。
但李援朝敢。
在部队时,攀岩索降,是他的必修课。
他借着闪电的光亮,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固定点,将绳索牢牢系好,然后像一只壁虎,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。
暴雨如注,湖面上风大浪急。
李援朝就像一片枯叶,在浪涛中起伏,他没有游向湖心岛,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,游出了一百多米。
然后,他潜入水下,利用自己超强的肺活量,像一条鱼一样,悄无声-息地朝着湖心岛靠近。
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。
一旦被对方发现,他就是活靶子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
他必须知道,这些人,到底要在监测站里找什么。
靠近湖心岛时,他听到了低沉的马达声。
那艘冲锋舟,停靠在小岛背风的一处隐蔽的岩石后面。
两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守在船上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
李援朝缓缓地探出头,只露出一双眼睛,在闪电的亮光下,他看清了岛上的情况。
监测站的门,已经被暴力破开。
有三个人,已经进去了。
他没有贸然登岛,而是像一根浮木,静静地潜伏在距离岸边十几米远的黑暗中。
他在等待时机。
大约过了半个小时,监测站里传来了响动。
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,其中一个人,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。
“东西到手了,撤!”为首的一个声音低沉地说道。
李援朝的心猛地一跳。
就是这个箱子!
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,就是为了这个箱子!
五个人迅速登上冲锋舟,准备离开。
就在冲锋舟发动,即将驶离小岛的瞬间。
李援朝动了。
他像一条离弦的箭,从水中爆射而出,双手扒住了冲锋舟的船尾。
他的动作干净利落,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。
船上的人,正沉浸在任务完成的喜悦中,根本没有察觉,船尾多了一个“不速之客”。
冲锋舟在湖面上高速行驶,溅起巨大的浪花。
李援朝的身体被拖在船后,任由冰冷的湖水拍打。
他的双手,像铁钳一样,死死地扣住船沿。
他知道,自己只有一个机会。
他必须在对方回到岸上前,夺走那个箱子!
他深吸一口气,腰部猛地发力,整个人如同鲤鱼跃龙门一般,悄无声息地翻进了船舱。
船舱里,光线昏暗。
五个人背对着他,正在兴奋地交谈。
“这次发了,李董说,这个箱子,值这个数!”一个人伸出五根手指。
“五百万?”
“是五千万!美金!”
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那个银色的手提箱,就放在船舱中间的座位上。
李援朝的目光,变得无比冰冷。
他从腰间,拔出了那把锋利的匕首。
这不是演习。
这是你死我活的战斗。
他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,无声地靠近了他的第一个猎物。
那个正在吹嘘自己功劳的男人,丝毫没有察觉到死神的降临。
李援朝的左手,从后面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,右手冰冷的刀锋,瞬间划过了他的喉咙。
男人连哼都没哼一声,身体就软了下去。
几乎是在同一时间,李援朝一脚踹向了旁边一人的膝盖。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那人发出一声惨叫,身体失去了平衡。
“谁!”
剩下三人终于反应过来,惊恐地转过身。
但他们只看到一个黑色的鬼影。
李援朝的动作,快如闪电。
他没有给任何人拔枪的机会。
匕首在他的手中,仿佛有了生命,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。
惨叫声,咒骂声,落水声,在暴雨中,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。
不到三十秒,战斗结束。
船舱里,只剩下李援朝一个人,和他脚下,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。
另外四人,都已经被他扔进了湖里,是死是活,就看他们的造化了。
李援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脸上沾满了水珠和血珠。
他已经很久,没有闻到这么浓烈的血腥味了。
他拿起那个银色的手提箱,入手很沉。
箱子上了密码锁,无法打开。
他没有时间研究,他必须立刻离开。
他把尸体也扔进湖里,然后迅速清理了船舱里的血迹。
接着,他驾驶着冲锋舟,朝着一个与工作站完全相反的方向,全速驶去。
他要在天亮前,彻底消失。
天亮时,雨停了。
滨江市环境监测中心水源地工作站,炸开了锅。
湖心岛监测站被暴力入侵,价值数百万的进口设备被砸得稀巴烂。
更重要的是,站里最老实的员工,李援朝,失踪了。
宿舍里,他的东西都还在,人却不见了。
有人说,他可能是在暴雨夜,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水库。
王站长立刻组织人手,在水库里进行拉网式搜救。
但搜救了三天,连一根毛都没找到。
一个星期后,李援朝被认定为因公殉职。
工作站还给他开了一个小型的追悼会,王站长在会上,声泪俱下地赞扬了他爱岗敬业的崇高品德。
所有人都以为,李援朝死了。
但他们不知道,在距离滨江市五百公里外的一座小县城里。
一个名叫“王建军”的中年男人,拿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,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。
他就是李援朝。
在那个暴雨夜,他驾驶着冲锋舟,在下游的一个隐蔽处上了岸,然后徒步翻越了两座山,搭上了一辆去往邻省的长途货车。
他知道,“李援朝”这个身份,已经彻底暴露了。
他必须再次“消失”。
在招待所里,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,终于打开了那个手提箱。
没有密码,他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,暴力破解。
箱子里,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珠宝,或者是什么机密文件。
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,黑色的移动硬盘。
和一个小型的卫星信号发射器。
李援朝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,死了这么多人,抢来的,就是这么个东西?
他把移动硬盘,连接到自己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。
硬盘里,只有一个文件。
一个被多重加密的,视频文件。
李援-朝尝试了所有他知道的破解方法,都无法打开。
他意识到,这个硬盘里的东西,可能远比他想象的,要重要得多。
而那个卫星信号发射器,则一直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,似乎在向某个地方,持续不断地发送着信号。
这是一个追踪器!
李援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
他立刻拆掉了发射器的电池。
但他知道,晚了。
他的位置,恐怕已经暴露了。
他必须马上转移。
但这一次,他能逃到哪里去?
他已经没有新的身份了。
他成了一个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的人。
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,那部被他扔在背包角落里,许久没有动静的老人机,突然震动了起来。
李援朝的心,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颤抖着手,拿出手机。
屏幕上,是一条未读短信。
发件人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短信的内容,只有一个地址。
“滨江市,人民南路,108号,老兵茶馆。”
没有时间,没有暗号,只有一个地址。
是陷阱?还是……希望?
李援朝看着窗外,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他把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,用油布包好,紧紧地绑在自己的小腿上。
然后,他戴上一顶鸭舌帽,压低了帽檐,走出了招待所,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。
他要回去。
回到滨江。
回到这个风暴的中心。
因为他知道,最危险的地方,有时候,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重返滨江,对李援朝来说,是一次巨大的冒险。
他没有乘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,而是通过扒货车,搭便车的方式,花了三天时间,才再次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。
此刻的他,胡子拉碴,满身尘土,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。
人民南路,108号。
老兵茶馆。
茶馆的门面不大,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,一块褪色的牌匾上,“老兵茶馆”四个字,却依旧苍劲有力。
李援朝在街对面观察了很久。
茶馆里客人不多,三三两两,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,在喝茶,聊天,下棋。
一切,都显得那么的正常。
他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衣领,走了进去。
“老板,来一壶最便宜的毛尖。”他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,声音沙哑。
茶馆老板,是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独臂老人,他给李援朝倒上茶,没有多问一句话。
李援朝端起茶杯,却没有喝,只是用手指,在桌面上,轻轻地敲击着。
三长,两短。
一长,三短。
正是那个“李董”在船上敲出的暗号。
独臂老板的身体,微微一震,他浑浊的眼睛里,闪过一抹精光。
他不动声色地收走旁边一桌的茶具,走到李援朝身边时,低声说了一句:
“风大,关好窗。”
说完,他就走开了。
李援朝的心,终于落回了肚子里。
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。
茶馆里的客人,陆陆续续地都走了。
独臂老板走过来,把“今日打烊”的牌子挂在了门上,然后拉上了卷帘门。
茶馆里,瞬间暗了下来。
“跟我来。”独臂老板带着他,穿过大堂,走进了后面的一个院子。
院子里,站着一个男人。
一个背着手,身材挺拔如松的男人。
虽然只是一个背影,但李援朝的眼眶,却瞬间湿润了。
那个背影,他太熟悉了。
熟悉到,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。
“司令……”他声音颤抖,几乎不成调。
男人缓缓地转过身。
不是赵建国司令,又是谁?
只是,此刻的赵建国,没有穿军装,而是一身便服,看起来,苍老了许多,两鬓,也增添了许多白发。
“老张。”赵建国的声音,带着一丝疲惫,和一丝欣慰。
“你,还好吗?”
千言万语,最终,只化为这最简单的一句问候。
李援朝,不,张胜利,再也忍不住,一个标准的军礼,猛地敬了出去。
“报告司令!士兵张胜利,向您报到!”
赵建国走上前,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啊。”
两人相对无言,但十八年的兄弟情谊,早已胜过一切。
“硬盘,拿到了?”赵建国问。
张胜利点了点头,从腿上解下那个油布包,递了过去。
赵建国接过硬盘,眼神变得无比凝重。
“老张,你知道这里面,是什么吗?”
张胜利摇了摇头。
“是他们所有人的……催命符。”赵建国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这是一个秘密账户的交易记录,记录了他们十年来,所有见不得光的资金往来,行贿受贿,走私军火,出卖情报……每一笔,都足够他们死一百次。”
张胜利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“这个账户的密钥,就藏在湖心岛监测站的一台服务器里,以水文数据的形式,伪装加密。他们以为,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“那个李董……”
“他叫李卫东,是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,负责洗钱和海外联络。他这次来,就是为了取走这个硬盘,销毁所有证据。”
赵建国叹了口气。
“可惜,他们算错了一步。”
“他们没想到,我会在那个监测站,安排了你这样一个‘意外’。”
张胜利这才恍然大悟。
原来,他去水源地工作站,并不是随机安排的。
一切,都在司令的计划之中。
他,依然是那颗最重要的棋子。
“可是司令,既然硬盘这么重要,为什么不直接派部队去取?”张胜利不解地问。
“因为,我们的内部,有内鬼。”赵建国的眼神,变得冰冷起来。
“我的一举一动,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。任何大规模的行动,都会打草惊蛇。我只能用你,我唯一能信任的人,用这种最原始,也最不可能的方式,去取回它。”
“老张,这些年,委屈你了。”
张胜利摇了摇头,眼眶泛红。
“为了部队,为了国家,不委屈。”
赵建国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“但是,事情还没完。”他的脸色,再次变得严峻。
“硬盘虽然到手了,但我们打不开。它的加密方式,是目前世界上最顶级的,需要一个特殊的程序来解码。而这个程序,在另一个人的手里。”
“谁?”
“我的……老师。”
赵建国口中的老师,是一位早已退休,隐居在滨江市的老将军,他曾经是国内最顶尖的密码学专家。
“我们必须在天亮前,找到他,让他帮忙解开硬盘。”赵建国看了一眼手表。
“因为,李卫东已经疯了。他知道硬盘在你手里,现在,他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,正在全城搜捕你。”
“整个滨江,现在就是一张天罗地网。”
张胜利的心,再次提了起来。
他知道,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将会是他这辈子,经历过的,最惊心动魄的时刻。
这将是一场,与死神的赛跑。
夜,更深了。
赵建国带着张胜利,从茶馆的后门离开,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帕萨特。
开车的,正是那个独臂的茶馆老板。
“他叫老马,我过命的兄弟。”赵建国简单地介绍了一句。
老马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他的脸上,始终是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。
车子在黑暗的街道上,平稳地行驶着。
“老将军住在城南的干部休养所,那里的安保很严密,但我们不能从正门进。”赵建国看着窗外,飞速地思考着对策。
“李卫东的人,肯定已经盯上了那里。我们一旦出现,就是自投罗网。”
“那我们怎么办?”张胜利问。
“翻进去。”赵建国说得云淡风轻。
张胜利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。
他没想到,自己一把年纪了,还要干这种翻墙的勾当。
而且,还是带着一位军区司令。
车子在距离休养所还有两条街的地方,停了下来。
“剩下的路,我们自己走。”
赵建国和张胜利下了车,迅速消失在夜色中。
老马则开着车,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,他要去吸引开一部分注意力。
休养所的围墙很高,上面还布着带刺的铁丝网。
但在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前,这并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。
他们找到一个监控死角,张胜利搭人梯,赵建国先翻了上去,剪断铁丝网,然后再把张胜利拉上来。
整个过程,悄无声息,一气呵成。
进入休养所,里面的环境,却让他们皱起了眉头。
太安静了。
安静得有些诡异。
按理说,休养所里应该有巡逻的保安,但他们进来这么久,连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。
“不对劲。”赵建国低声说,“有埋伏。”
话音刚落,四面八方,突然亮起了十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,将他们牢牢地锁定在原地。
“赵司令,别来无恙啊。”
一个阴恻恻的声音,从黑暗中传来。
李卫东,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,从一群黑衣大汉身后,走了出来。
他的脸上,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。
“没想到吧,我会在这里,恭候您的大驾。”
赵建国的脸色,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。
他失算了。
李卫东的动作,比他想象的,还要快。
“把东西交出来吧,赵司令。”李卫东摊开手,“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,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。”
“李卫东,你这是叛国!”赵建国怒吼道。
“叛国?”李卫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成王败寇而已。赵司令,你太天真了,你以为,凭你们几个人,就能扳倒我们?”
“实话告诉你,你的那位老师,现在,恐怕已经去向马克思报到了。”
赵建国的身体,猛地一震。
“你把他怎么样了?”
“一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而已,处理掉,很麻烦吗?”李卫东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张胜利的拳头,瞬间攥紧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油光的叛徒,恨不得立刻冲上去,拧断他的脖子。
“动手。”李卫东失去了耐心,挥了挥手。
十几个黑衣大汉,从腰间拔出了带着消音器的手枪,黑洞洞的枪口,对准了他们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。
“砰!砰!砰!”
几声沉闷的枪响,从他们身后的方向传来。
那几个举着枪的黑衣大汉,应声倒地。
李卫东脸色大变,猛地回头。
只见休养所的一栋小楼上,一个须发皆白,身穿唐装的老人,手里正端着一把老式的85式狙击步枪,枪口,还冒着青烟。
“老师!”赵建国又惊又喜。
“臭小子,这么多年没见,怎么混得这么狼狈?”老将军的声音,洪亮如钟。
“李卫东,你这个杂碎,当年我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,没想到,你还真敢欺师灭祖!”
李卫东的脸色,变得狰狞起来。
“老东西,你找死!”
他从手下手里抢过一把枪,朝着楼上疯狂地射击。
“掩护我!”赵国建对张胜利低吼一声,然后像一头猎豹,朝着另一侧的黑暗中冲去。
张胜利没有丝毫犹豫,他捡起地上一把手枪,就地一滚,躲到一棵大树后面,开始还击。
枪声,瞬间打破了休养所的宁静。
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。
李卫东带来的,虽然都是些亡命之徒,但他们面对的,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军区司令,一个特种兵王级别的王牌司机,和一个枪神级别的密码学专家。
不到五分钟,除了李卫东,所有人都被撂倒了。
李卫东彻底慌了,他挟持着身边最后一个手下,一边后退,一边疯狂地叫嚣:
“别过来!再过来我杀了他!”
“李卫-东,你已经穷途末路了。”赵建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,手里也多了一把枪,遥遥地指着他。
“放下武器,投降吧。”
“投降?哈哈哈哈!”李卫东癫狂地大笑起来,“我字典里,就没有‘投降’这两个字!”
说着,他猛地将手下推向赵建国,自己则转身,朝着围墙的方向,没命地逃去。
但,他快,有人比他更快。
一道黑影,如同鬼魅一般,从侧面扑出,狠狠地将他撞倒在地。
是张胜利。
李卫东手里的枪脱手飞出。
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一只穿着解放鞋的大脚,却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脸上,将他的头,死死地碾在泥地里。
“叛徒。”张胜利的声音,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。
战斗,结束了。
老将军从楼上走了下来,把那把老旧的狙击枪,随手扔给了赵建国。
“还是这老伙计,用着顺手。”
“老师,您没事吧?”赵建国关切地问。
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老将军吹了吹胡子,“倒是你,差点就给我丢人了。”
三人相视一笑。
天边,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
硬盘,很快就被解开了。
里面的内容,触目惊心,牵扯之广,级别之高,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。
一张覆盖全国,甚至延伸至海外的巨大腐败网络,就这样,被彻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。
接下来的事情,已经不需要张胜利操心了。
一场史无前例的“大扫除”,在军中,乃至全国范围内,雷厉风行地展开。
无数只蛀虫,被一一揪出,绳之以法。
国家的根基,得以稳固。
一个月后。
滨江市,老兵茶馆。
张胜利,赵建国,老将军,还有独臂的老马,围坐在一张桌子前。
桌上,没有山珍海味,只有几碟简单的下酒菜,和一瓶上了年头的老白干。
“老张,这杯,我敬你。”赵建国端起酒杯,站了起来。
“十八年,你是我最放心的兵。这一次,你又是最大的功臣。我代表军区,代表国家,感谢你。”
张胜利也站了起来,端起酒杯。
“司令,您言重了。我只是做了一个士兵,该做的事情。”
两人一饮而尽。
“接下来,有什么打算?”赵建国问。
张胜利沉默了。
他想了想,说:“我想……去看看我儿子。”
赵建国笑了。
“应该的。”
他从口袋里,拿出一张照片,递给张胜利。
照片上,是年轻的他,和年轻的赵建国。
正是那张,被老K烧掉的合影。
“我让老K,烧的是一张空白的相纸。”赵建国眨了眨眼,“我知道,你舍不得。”
张胜利接过照片,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,那两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年轻人。
他的眼眶,再次湿润了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
赵建国又递给他一套崭新的军官证。
上面,是他的照片。
姓名:张胜利。
职务:中央军委,特别顾问。
军衔:少将。
张胜利彻底愣住了。
“司令,这……我受之有愧。”
“这是你应得的。”赵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国家,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。”
“铁打的营盘,流水的兵。你这股水,流了十八年,是时候,该汇入大海了。”
窗外,阳光正好。
张胜利看着手里的少将证,又看了看对面的司令,和他身边的老战友们。
他知道,那片冰冷的荒漠,已经过去了。
他的未来,将是一片星辰大海。
三天后,一架军用运输机降落在京郊西部的秘密机场。舱门打开,一个身穿作训服,身姿挺拔的年轻尉官,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下来。他很年轻,脸上的棱角却像刀削斧凿般分明,眼神里,带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锐利。张胜利站在不远处,看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,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是他的儿子,张磊。那个他只能在梦里和照片里见到的儿子。张磊也看到了他,脚步微微一顿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激动,有惊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。他快步走上前,在距离张胜利三步远的地方停下,然后,一个标准的军礼。“爸。”一声“爸”,叫得张胜利眼圈瞬间就红了。他上前一步,想学着别的父亲那样,给儿子一个熊抱,可伸出手,却又僵在了半空。最终,他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张磊的肩膀,声音嘶哑。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父子俩的重逢,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,反而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克制和生涩。赵建国没有打扰他们,只是远远地看着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他给张胜利批了半个月的长假,让他好好陪陪儿子。那半个月,是张胜利这辈子过得最“奢侈”的日子。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紧绷神经的司机,也不是那个背负着特殊使命的将军,他只是一个父亲。一个试图弥补十八年亏欠的,笨拙的父亲。他学着给儿子做他爱吃的红烧肉,可每次都把糖放多。他想跟儿子聊聊部队里的趣事,可张口闭口,还是那些老掉牙的英雄故事。张磊的话不多,大部分时间,他只是静静地听着,偶尔点点头。张胜利能感觉到,儿子变了。他不再是那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,吵着要听故事的鼻涕虫了。他的眼神深处,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,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。“小磊,你……在那边,都做什么?”饭桌上,张胜利还是忍不住问了。张磊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“爸,纪律。”简单的三个字,让张胜利哑口无言。他苦笑了一下,是啊,纪律。他自己就当了一辈子兵,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。“爸,”张磊忽然抬起头,认真地看着他,“您也是。”“什么?”“您现在是将军了,一言一行,都代表着军队的形象。以前那些开车的习惯,得改改了。”张磊说。张胜利愣住了。“比如,您开车喜欢单手扶方向盘,还喜欢跟人飙车,这很危险,也不符合您的身份。”“还有,您到现在还没有配一个警卫员和秘书,凡事亲力亲G为,这不叫亲民,这叫无视规则。您现在的位置,安全才是第一位的。”张磊说得很平静,却字字句句,都敲在张胜利的心坎上。他突然发现,自己好像被儿子“教育”了。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,不知不G觉间,已经长成了一棵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树。他心中,既是欣慰,又有些许的失落。假期快结束的时候,赵建国打来一个电话。“老张,有空吗?出来喝一杯。”还是那家老兵茶馆。赵建国看起来有些疲惫,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血丝。“怎么了,司令?看你这脸色,几天没睡了?”张胜利给他倒了杯茶。赵建国摆了摆手,示意他坐下。“李卫东那条线,挖出萝卜带出泥,牵扯太大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但是,我们好像捅到了一个马蜂窝。”“什么意思?”“李卫东被捕后,一直很合作,把知道的全都交代了。但是前天晚上,他在最高级别的看守所里,畏罪自杀了。”赵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。张胜利的心猛地一沉。“畏罪自杀?”“法医的鉴定结果是,氰化物中毒。但是,谁能把这种东西,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那种地方?”答案,不言而喻。“他们的网络,还没有被彻底摧毁。”张胜利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,“还有更大的鱼,藏在水面下。”“没错。”赵建国点了点头,“而且,这条大鱼,已经开始反扑了。”他从公文包里,拿出几张照片,推到张胜利面前。照片上,是一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残骸。“昨天下午,负责审查李卫东案的一位纪委副书记,在下班途中,汽车炸弹。一家三口,无一生还。”张胜利的瞳孔骤然收缩。“他们这是在……示威!在警告所有参与这个案子的人!”“是的。”赵建国的拳头,在桌子下悄然握紧,“他们想让所有人都闭嘴。而我们两个,就是他们的头号目标。”“司令,”张胜利抬起头,眼神锐利如刀,“您说吧,要我做什么。”赵建国看着他,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托付。“老张,明面上的调查,有专门的部门在做。但我们需要一支奇兵,一把能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。”“你的新身份,中央军委特别顾问,不是一个虚职。它赋予了你临机专断之权,可以调动规定范围内的任何资源,不受常规体系的掣肘。”“我要你,把那条藏在最深处的大鱼,给我揪出来!不管他是谁,不管他背后站着谁!”“是!”张胜利豁然起身,腰杆挺得笔直。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,再次打响。张胜利的生活,又回到了那种高速运转的状态。他没有告诉儿子自己正在执行的任务,只说军委有紧急事务,需要他回去处理。张磊也没有多问,只是在临走前,递给他一个很小的金属盒子。“爸,这是我们单位研发的定位和紧急呼叫装置,贴身放好。遇到危险,按住三秒,我们的人,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你。”张胜利看着手里的东西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拿着这个小小的金属盒,仿佛握着儿子沉甸甸的关心。他成立了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特别行动小组。组员,是他亲自挑选的。一个是独臂的茶馆老板,老马。他曾经是全军最顶尖的侦察兵王,因为任务失去一条手臂后退役,但他的追踪和反侦察能力,依旧无人能及。另一个,是赵建国的老师,那位玩狙击枪比吃饭还利索的老将军。他的作用,不仅仅是火力支援,他的人脉和经验,是整个行动的定海神针。三个人,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。一个独臂,一个白发,一个,是刚从司机岗位“再就业”的将军。就是这样一支看起来有些滑稽的“老年敢死队”,却成了悬在敌人头顶上,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他们从那场汽车爆炸案入手,顺藤摸瓜。老马负责现场勘察和追踪线索,张胜利负责整合情报和居中指挥,老将军则坐镇后方,利用他的关系网,为他们打开一扇又一扇密闭的大门。调查,很快就有了突破。炸弹的来源,指向了一个注册在海外的皮包公司。而这个公司的实际控股人,是一个叫“白先生”的神秘人物。没有人知道“白先生”的真实姓名和身份,他就像一个幽灵,只存在于各种加密的通讯和复杂的资金流转中。他,很可能就是那条最大的鱼。就在张胜利准备对这个“白先生”进行深入调查的时候,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。他的儿子,张磊,失联了。张磊所在的保密单位,突然联系赵建国,说张磊在执行一次外出测试任务时,连人带车,消失了。现场只留下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和几枚特殊的弹壳。张胜利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,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。他冲到赵建国的办公室,眼睛血红。“是他们干的!一定是他们!”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。“他们知道调查到了关键时刻,所以对我儿子下手!他们想用我儿子,来威胁我,逼我收手!”赵建国脸色铁青,他一拳砸在桌子上。“混账!”他立刻下令,动用一切力量,全城搜寻张磊的下落。但,整整二十四小时过去了,杳无音信。张磊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张胜利整个人都快垮了,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烟灰缸堆得像一座小山。他这辈子,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助和恐惧。哪怕是面对枪林弹雨,他也没有怕过。可现在,他怕了。他怕听到任何关于儿子的坏消息。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,一部加密电话,打了进来。电话那头,是一个经过处理的,不男不女的电子合成音。“张将军,别来无恙啊。”张胜利的身体猛地一震。“我儿子在哪儿?”他嘶吼道。“呵呵,你的儿子,现在很安全,正在我的地方做客。”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“很简单,用那个硬盘的备份,来换你儿子的命。”张胜利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对方果然是为了硬盘。“我怎么知道我儿子是不是还活着?”“明天中午十二点,到城西的七号废弃码头,一个人来。你会见到你儿子的。”“记住,一个人。如果我看到任何警察或者军队的影子,你就可以准备给你儿子收尸了。”说完,电话就挂了。张胜利握着电话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这是一个陷阱。一个明知是陷阱,他却不得不跳的陷阱。“司令,让我去。”张胜利找到赵建国,眼神决绝。“不行!太危险了!这明显是他们的圈套!”赵建国断然拒绝。“他们就是要引你出去!你去了,就是九死一生!”“可那是我儿子!”张胜利红着眼吼道,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!哪怕是死,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!”办公室里,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。最终,赵建国颓然地坐回椅子上。“我陪你去。”“不,司令。”张胜利摇了摇头,“他们点名要我一个人去。你去了,只会激怒他们。”“你听我说。”张胜利的头脑,此刻却异常的清醒。“这是一个陷阱,但也是一个机会。一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。”他走到地图前,指着那个七号废弃码头。“这里地形复杂,仓库林立,易守难攻。他们选择这里,就是想利用地形优势。但是,他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。”“什么?”“我,张胜利,在这里给司令您开过车。当年军区搞城市反恐演习,我拉着您,把这片区域的每一条路,每一个仓库,甚至每一个下水道口,都跑遍了!”张胜利的眼中,闪烁着自信的光芒。“在这里,我就是活地图!”第二天,中午十一点五十分。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,准时出现在了通往七号废弃码头的公路上。开车的,正是张胜利。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少将常服,胸前的资历章和勋章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他看起来,不像是去赴一场生死之约,更像是去参加一场重要的阅兵。他知道,在远方的高楼上,老将军的狙击镜,正牢牢地锁定着这里。他也知道,老马带领的突击小队,已经通过下水道,潜入了码头的核心区域。而赵建国,则坐镇总指挥部,调动了全市的监控和通讯,为他提供着最强大的信息支援。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车,在码头中央一个空旷的仓库前停下。仓库的大门,缓缓打开。张胜利从车上下来,手里提着一个和当初那个一模一样的银色手提箱。他一步一步,沉稳地走进了黑暗的仓库。仓库里,站着十几个蒙面的武装分子,手里都拿着自动步枪。在他们中间,张磊被绑在一张椅子上,嘴里塞着布,身上可以看到明显的伤痕。而在张磊身后,一个穿着白色西装,戴着金丝眼镜,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,正坐在沙发上,悠闲地品着一杯红酒。“张将军,久仰大名。自我介绍一下,你可以叫我,白先生。”男人笑着说,但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冰冷。他,就是那条隐藏在最深处的大鱼。“我儿子怎么样了?”张胜利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张磊。“放心,他还活着。”白先生晃了晃酒杯,“年轻人,身体好,就是脾气倔了点,吃了不少苦头。”“东西我带来了。”张胜利把手提箱放在地上,“放了我儿子。”“别急嘛。”白先生笑了笑,“验验货,总归是要的。”他打了个手势,立刻有人上前,拿过手提箱,用专业的设备进行检测。“老板,是真的,数据完全吻-合。”白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。“很好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张胜利面前。“张将军,你知道吗?我其实很欣赏你。一个司机,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,不简单。”“只可惜,你站错了队。”他突然从怀里,掏出一把精致的黄金手枪,顶在了张胜利的额头上。“你以为,你今天还能走得出这个门吗?”“你,你的儿子,还有外面的那些苍蝇,今天,都要死在这里。”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部署?”白先生的笑容,变得狰狞起来,“那个玩狙击枪的老东西,那个独臂的废物,我都给他们准备了‘礼物’。”话音刚落,外面传来几声剧烈的爆炸声!张胜利的心,猛地一沉。“现在,游戏结束了。”白先生的手指,缓缓扣向扳机。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。一直被绑在椅子上,看似昏迷的张磊,猛地睁开了眼睛!他的双臂肌肉瞬间绷紧,“咔嚓”一声,捆绑他的绳索,竟然被他硬生生挣断!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,从椅子上弹起,一头撞向了白先生!这一切,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!白先生被撞得一个趔趄,子弹打偏,擦着张胜利的耳边飞了过去。“爸!动手!”张磊吼道。张胜利瞬间反应过来!他一脚踢飞脚下的手提箱,箱子在空中打开,里面根本不是什么硬盘,而是一枚高强度的闪光震撼弹!刺眼的白光和尖锐的蜂鸣声,瞬间充满了整个仓库!那些武装分子,顿时乱作一团。而张胜利父子,早已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战术护目镜和耳塞。“杀出去!”张胜利从腿上拔出军用手枪,和儿子背靠着背,开始了最猛烈的反击。仓库里,枪声大作。这是一场父亲与儿子的并肩作战。张胜利枪法精准,弹无虚发,每一枪都射向最致命的要害。而张磊的身手,更是矫健得不像话,他的格斗技巧,狠辣而高效,完全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杀人技!白先生带来的那些乌合之众,在他们父子面前,根本不堪一击。不到三分钟,仓库里,除了白先生,再没有一个能站着的人。白先生彻底傻眼了,他想不通,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,怎么会变成这样。“你……你们……”“我儿子所在的单位,是全军最顶尖的特种作战和情报部队。”张胜利一步步逼近,眼神冰冷。“他被调过去,不是为了保护,而是为了训练。”“而他这次的‘失踪’,是他毕业考核的最后一项——”“深入敌后,斩首目标!”张磊接口道,他的手中,不知何时,多了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,正对着白先生的喉咙。白先生,面如死灰。他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。尾声。一年后。一处风光秀丽的湖边。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,正坐在湖边,悠闲地钓着鱼。一个是张胜利,一个是赵建国。他们都退休了。“怎么样?还是我钓得多吧?”张胜利得意地提了提自己的鱼护。“你那是运气好。”赵建国不服气地撇了撇嘴。两人像两个老小孩一样,斗着嘴。不远处,一个穿着迷彩T恤的年轻人,正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散步,时不时传来阵阵笑声。是张磊和那位老将军。“对了,你儿子,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吧?”赵建国问。“是啊。”提到儿子,张胜利的脸上,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“那姑娘,我见过了,也是个军人,好得很。”“你这回,可是双喜临门了。”“什么双喜临门?”“臭小子,还跟我装?”赵建国笑骂道,“下个月,你不光要当公公,还要当爷爷了!”张胜利愣住了,随即,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爽朗,传出很远。阳光洒在湖面上,波光粼粼。铁打的营盘,流水的兵。老兵不死,只是凋零。但他们的精神,他们的忠诚,却会像这不息的湖水一样,代代相传,奔流不息。